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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2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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火車很快開到了西寧。張浩天出站走進一家百貨商店,心裏想好了要買壹套被褥和衣服。正要付錢,突然看見左邊櫃臺上掛著一把亮閃閃的吉他,情不自禁地走過去請服務員取下來。他數數手中的錢,不夠,在被褥和吉他間艱難選擇,最後一咬牙拿起了吉他,用剩下的錢買了一雙球鞋和鋁制飯盒。

按照車票上的地址張浩天很快找到了集合的招待所。這裏有許多和他年齡相仿的年輕人進進出出,一打聽,他們都是來自全國不同城市的進藏大學生。和他一樣,明天也要奔向雪城高原神秘而美麗的城市——拉薩。張浩天無比興奮。

報到後就有服務人員幫他安排住宿。張浩天提著吉他走進二樓房間,看見一個年輕人正在整理床鋪,正要把吉他放在床上,年輕人走過來擋住他:“且慢,且慢!”說完,拿走床上的枕頭又做了個“請”的動作。

張浩天把飯盒放在桌上,坐在床邊迫不及待地抱起吉他調音。

年輕人看著他,一臉的驚訝,問:“你也要去西藏?”

“是啊,你呢?”張浩天停下來打量著他:個子細高,手腳超長,皮膚白白凈凈,眼睛小小圓圓,年齡看起來比自己小。他的上衣又白又亮,還打著深藍色的領帶,褲腿很直,皮鞋錚亮。

“哈哈哈,你這個樣子怎麽可能是去西藏嘛?穿著短褲、背心,懷抱吉他,手拿飯盒,這明明就是去要飯賣唱嘛。哈哈哈!”年輕人此時也把張浩天從頭到腳看了一遍。

張浩天聽到他的笑聲很不舒服,尤其看見他兩顆碩大的兔牙更沒好感,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腳上破舊的拖鞋,說:“就是要飯也要走到西藏去!”

年輕人並沒有生氣,又笑了兩聲,坐在張浩天身旁自我介紹起來:“我叫李小虎,知道我為什麽來西藏嗎?”

“為什麽?”張浩天抱著吉他看著他。

“是老爸一巴掌把我打到這裏來的!”李小虎說完狠狠拍了張浩天大腿一下。

張浩天把李小虎的手推開,說:“好好說話!”

“我爸是部隊上的,脾氣暴得很,簡直就是個舊軍閥!成天挑我的刺,我幹什麽都看不順眼。大學一畢業他就說要把我送到偏遠的小縣城去找工作,說要好好磨磨我。我和他大吵了一架,他就打了我一耳光。一氣之下我就報名來西藏了!”說完,又露出又大又白的兔牙,問:“你為什麽來西藏?”

“父母不同意我去西藏,我是逃跑出來的!”張浩天簡單說完經過,在弦上彈了一個單音,力度很大,聲音立刻填滿了整個房間。

“佩服,佩服!怪不得什麽都沒帶,穿得和要飯似的。不過,這個吉他你是怎麽帶出來的?”李小虎摸著嶄新的吉他問。

“吉他是到這才買的,剩下的錢只夠買一雙鞋和飯盒了!”

“穿的都沒有也要買把吉他?太讓人肅然起敬了!不過,見到我就不怕了。走,我帶你去買被褥,再添幾件衣服,把這雙破鞋子也換了!”李小虎站起來拉他。

“這,不好吧?第一次見面就問你借錢?”張浩天猶豫著。

“啥好不好的。到了這,還分什麽彼此啊!”

“那好,到西藏發了工資我就還你!”張浩天站起來。

“且慢,且慢!”李小虎走到門口又折回來拿起一包煙。

出發的時間到了。一大早,招待所裏就亮起了燈,三輛西藏自治區客運公司的大客車整齊排列在院子中央。樓道裏人來人往,喧嘩聲四起。燈光雖然有些昏暗,但依然把一張張充滿朝氣,青春洋溢的笑臉映襯得光彩照人。

張浩天和李小虎扛著行李下了樓。他們把行李放在場地中央一片空地上,立刻就有人把行李堆放在他們被褥的四周。不一會,大包小包便像小山一樣越壘越高。

張浩天摸摸身上嶄新的灰色夾克衫,跺跺腳上的新皮鞋,說:“我說鞋子不用換,你非得再買一雙!”

李小虎說:“要換就從頭換到腳,不差這點錢!”

張浩天突然想起飯盒還在樓上,就把吉他交給李小虎轉身上樓,回到房間提起網兜剛走到樓梯口,就聽見身後“哎呀”一聲,一個被褥卷順著樓梯滑到腳邊。擡頭看見一位身穿淺藍色上衣的女生手拿半截繩子站在那裏,行色匆匆的同學扛著行李和她擦肩而過,一個莽撞的男同學險些把她撞到,還差點踩到她的被褥上。

女同學呆呆地站了一會,突然蹲在地上哭了起來。

張浩天放下網兜卷著被褥,安慰道:“我幫你,不要哭了!”

女生擡頭看著張浩天,覺得他的目光親切而真誠,心中一陣溫暖。

張浩天抓起被角就看見被子裏包著一塊銀灰色的東西,石頭不像石頭,煤塊不像煤塊。他好奇地拿起來掂了掂,足有兩三斤重,問:“你去西藏還背塊石頭?”

女生立刻從臺階上疾步跑下來,一把奪過石頭塞在被褥裏,接好斷開的繩子慌亂地捆紮起來,可怎麽也捆不好。

張浩天怔怔看了她一會,奪過繩子,說:“還是我來吧!”

女生感激地看著他,不知說什麽。

張浩天用力一拉,繩子又斷了,說:“也不找根結實的,這可是去西藏啊!”

女生低著頭不說話。

張浩天把被褥卷成一個卷扛在肩上,說:“下樓和我的捆在一起再想辦法。”

女生感激地點點頭,又偷偷看了張浩天一眼,抓過他手中的網兜說:“我幫你拿這個。”

她的聲音很好聽,清涼涼甜絲絲的,像緩緩流動的泉水,柔和暖心。張浩天忍不住仔細打量起她的模樣來:身材窈窕,骨架瘦小,細長的馬尾辮搭在瘦弱的雙肩上,纖纖的小手又白又長,雙腿並得筆直,腳尖不安地在布鞋裏動了動。再看臉,面容清秀,臉頰白皙,輪廓柔和,嘴角微微上揚。眉毛細細彎彎的,顏色不深不淺。一雙眼睛深邃晶亮,長長的睫毛微微閃動。整個人如白蓮般素雅,令人心動。當她輕柔地說了聲“走吧”,張浩天才意識到自己剛才有些走神。

而他看她時,她也在看他:身材勻稱端正,雙肩寬闊有力,眉毛舒展,鼻梁直挺,眼睛明亮有神,笑容真誠友善。尤其是他一揚眉之後的眼神,親切、溫暖、善良,只需看那麽一眼就覺得心裏暖暖的。第一次走出家門就碰上這樣一個值得信賴和可以依靠的人,她眼裏充滿了感激和驚喜。

“且慢,且慢,怎麽又來一捆?”李小虎問走過來的張浩天。

張浩天把被褥放在地上回頭看了一眼跟上來的女生:“是她的。”

李小虎問:“她是誰?”

女生趕緊上前兩步自我介紹:“我叫田笑雨,來自湖南,初次見面請多關照。”說完向張浩天鞠了個躬,又向李小虎伸出纖纖細手。

李小虎在衣服上擦擦手,伸過去:“我還以為你們早就認識了呢!不過,到了這,我們就是親人了,比親人還親的親人!”

張浩天對李小虎說:“快把我的繩子解開。”

“幹啥?”李小虎疑惑不解。

“把她的被褥和我的打在一起。”

“且慢且慢!”李小虎蹲下來小聲說:“這也太快了吧,說是親人也不能轉眼就合到一個被窩裏去了。”

“你想挨揍是吧?不捆在一起,你抱著去西藏呀!”

張浩天眼中有種巨大的威懾力,李小虎不得不按照他所說的去做。他拍拍張浩天的大腿,說:“聽你的,聽你的!”

張浩天瞪著他:“一激動你就拍人大腿,啥毛病!”

李小虎笑道:“習慣了,習慣了!”

田笑雨蹲下來幫忙,說:“不好意思,給你們添麻煩了!”

這時,一位幹部模樣的中年男人從一輛大客車上走下來,在一個名單上塗塗畫畫。他渾圓的肩膀掛不住挎包的帶子,不時騰出手來拉肩帶,一份顧此失彼的樣子。一個駐足觀看了他許久的男生好像終於等到了機會,快步走過去說:“領導,我叫周逸飛,我來幫你。”說完用眼光快速掃視著領導手中的名冊,準確地找到自己的名字,說:“你看,這就是我。”

領導看了看這位五官端正、精明聰慧的小夥子,慢悠悠念道:“周逸飛,經濟管理畢業。”然後,用力在他的名字上畫了一個圈。有這麽一位同學熱心為自己分擔工作,他緊鎖的眉頭舒展開來,說:“太好了,這百十號人,真叫人招架不住。你幫我把同學分到三個車上,男女同學要適當搭配,每輛車確保有兩到三名班幹部。”說完,再一次看了一眼周逸飛,拍了拍他的肩,說:“我去和他們商量一下出發時間,都交給你啦!”

周逸飛雙腿一並,說:“放心吧領導,保證完成任務!”說完,快速瀏覽名冊,在“張浩天”後面畫了個五角星,在“田笑雨、李小虎”幾個名字上打了勾。

“怎麽樣,小夥子?”領導很快回來了。

“全好了,三輛車都按你的要求分好了!凡是班幹部的,我都在後面畫了個五角星。”周逸飛把名單放在領導手中。

領導接過來看了看,說:“年輕人就是動作利索,眨眼功夫就把三車人理順了。”然後,大聲喊:“同學們,都過來集合。”

大家很快聚攏過來。領導清了清煙鍋巴嗓子,又看看身邊兩名帶隊的幹部,說:“我們是西藏派來接你們進藏的。我姓梁,你們就叫我梁隊長好了。從今天起,我們就要帶你們向拉薩出發。全程兩千多公裏的路,大約需要一個多星期的時間。出發前,請大家仔細檢查是否按照註意事項準備好了棉衣、水壺、幹糧。手邊要留一件厚衣服準備隨時添加,不要全打在行李中了。”

大家紛紛議論:

“八月的天還要我們穿棉衣,西藏到底有多冷啊?”

“聽說路上要走一個星期,怎麽會這麽久?”

“還要自己帶幹糧,路上沒有吃的嗎?”

……

梁隊長並不理會大家的議論,繼續說:“為把大家安全送到拉薩,從現在起,都要服從我的指揮。我把你們分成了三個班,一個班一輛車,每輛車有我們一個帶隊的同志負責,再指定一名班長、副班長。”他又看看一直仰望他的周逸飛,“為了管好隊伍,我還請這位周……”梁隊長一時忘了他的名字。

“周逸飛,我叫周逸飛。”周逸飛立刻從人群中脫穎而出,整理了一下發白但還幹凈的藍色襯衣,又跺了一下軟綿綿的布鞋,做出超凡脫俗的樣子。他跺了一腳後才發現自己剛才用力過猛,腳指頭都快從即將開縫的鞋子裏跑出來了,趕緊把身體重心朝腳後跟移了移。

“請這位周逸飛同學當我們三輛車的聯絡員,協助我管理隊伍,大家有什麽事可以給我說,也可以對他講。”

梁隊長一說完,周逸飛就緊緊貼在他的身邊,說:“我會盡職盡責,始終不離梁隊長左右,隨時反饋大家的需求!”

梁隊長說:“大家按分配好的車次乘車。現在開始點名,一號車班長張浩天,副班長王雪梅。站出來讓大家認識一下。”

張浩天站出來時,看見一個短發女同學走到自己身旁,她皮膚光亮,額頭飽滿,身材勻稱,眼神明亮,整個人看起來精神抖擻,幹凈利索,臉上是意氣風發的笑容。

王雪梅自我介紹道:“王雪梅,湖北師範大學畢業!”

張浩天微笑著說:“你好!我叫張浩天。”

眼前這位俊朗的男生讓王雪梅不由得多看了一眼:臉部棱角分明,幹練清朗。下顎富有骨幹,線條流暢。兩道眉毛又黑又濃,像兩把彎刀,尤其是他那雙好看的眼睛,不大但是很亮,仿佛有兩束逼人的光,牢牢把人的視線鎖住。王雪梅的目光移開後又立刻折回來,心想,在學校他一定備受女同學喜愛吧……

“大家都記住各自的車次,別上錯了車!” 梁隊長的聲音讓王雪梅停止了遐想。“一號車:李小虎、田笑雨、徐致遠、楊丹丹、宋建華、陳西平……”念完最後一個名字,他喊道:“同學們,裝車吧!”

梁隊長剛念完,一個皮膚白凈、文質彬彬的男生拉著他女朋友的手叫起來:“太好了,太好了,沒把我們分開!”他的聲音輕柔柔的,動作也軟綿綿的,一張即使變成女人也過於清秀的臉讓人過目不忘。他的女朋友燙著一頭時髦的卷發,頂著一個藍色貝雷帽蓓,穿著一件和帽子顏色相近的連衣裙,腳蹬一雙黑色高跟鞋。從她的表情看,顯然沒有男朋友那麽高興。她松開他的手,撅著嘴把頭扭到一邊。

帶著愛情去西藏的這對漂亮情侶立刻招來大家羨慕的眼光。有的男生趁機吹起了口哨,有的在起哄:“親一個,親一個!”

梁隊長想批評這對情侶又找不到理由,盯著他們說:“一個穿短袖,一個穿裙子,知道去哪不?”

男生低頭不語,有些靦腆害羞,看見大家都盯著自己,臉上竟然泛起了紅暈。女生卻瞪了梁隊長一眼,大聲回應:“八月份的天不穿裙子穿什麽?少見多怪!”說完拉著男朋友的手走了。

梁隊長張著嘴,半天說不出話來。

張浩天看見梁隊長臉上尷尬的表情已經收不回去了,忍不住想笑。為了不讓他在同學們面前過於難堪,高喊一聲:“一號車的同學把行李都集中到我這邊來!”

王雪梅聽見張浩天發號施令也立刻履行起自己的職責來,一遍遍囑咐大家:“再仔細檢查一下行李,不要忘了自己的東西。”

“班長,我們在同一輛車上。”田笑雨吃力跟上張浩天的步伐,臉上是掩飾不住的喜悅。

“幸虧同一輛車,要不還得把捆好的行李解開。”李小虎說。

“討厭!”田笑雨笑著說。

“討厭!”李小虎模仿著她的口氣跟過來。

“好了,別鬧了。幫我把這個拿上車!”張浩天把網兜交給田笑雨,對大家喊道:“女同學都上車。男同學搭把手,把行李裝上車頂。”他一說完,李小虎和幾個男生就站在了他的身邊。

王雪梅走過去幫忙。張浩天把她推到一邊,說:“這哪是你們女生幹的事,招呼女同學上車吧!”王雪梅還不想走,見他已經爬上了車頂,便對田笑雨說:“走吧,我們上車!”

田笑雨仰頭看了看張浩天,說:“班長,我給你占個座位啊!”說完跟著王雪梅上了車,剛坐下就看見梁隊長批評過的那對小情侶站在窗外拉拉扯扯,車上幾個男生正在議論他們。

一個說:“她的臉好白!”

另一個答:“是刷的粉!”

一個又說:“她的腿真長!”

另一個又答:“是裙子太短了!”

一個說:“這麽熱的天她戴一頂帽子幹啥?”

另一個又答:“好看,有洋味!”

車下的女生白了他們一眼,說:“怎麽這麽愛管閑事?討厭!”

“討厭!”車上立刻有男生學著她的腔調。

她的男朋友見這麽多人看著自己,趕緊拉著她走了。

田笑雨回頭看看身邊剛才對話的兩個男同學,笑笑。

兩個男同學立刻被田笑雨的美麗驚呆了。一個說:“你的臉也白!”

另一個說:“不是刷的粉!”

一個又說:“你的腿也長!”

另一個又說:“不是因為裙子太短!”

一個糾正道:“人家根本沒穿裙子!”

另一個趕緊說:“對對,人家根本沒穿裙子!”

田笑雨捂住嘴“咯咯”笑起來。他們也笑了。田笑雨這才看清他們一高一低,一胖一瘦。

高個子說:“我叫胡坤,是來西藏創造橋梁建築第一的!”

低個子說:“我叫陳西平,是來看到底誰得第一的!”

這回,三個人同時笑起來。

王雪梅不知他們為什麽笑,看了他們一眼放好行李就走下車。遠遠看著還在車頂上忙碌的張浩天汗流浹背,感覺陽光中的他又多了幾分迷人的光圈,說:“下來歇會吧,我去叫其他同學換換你們!”

張浩天說:“不用了,很快就好!”他把吉他小心地捆在兩件被褥間,又仔細檢查了一下周圍的行李,對車頂的男同學說:“好了,沒問題,絕對掉不了。都下去!”

李小虎和張浩天最後一個下車。他們一前一後走上車來。李小虎發現前排有兩個空座位,拉著張浩天就準備坐下去。緊隨其後的周逸飛伸手攔住李小虎:“且慢,且慢!這是我為梁隊長占的座位!”

李小虎剛才看他裝模作樣說話的樣子就不順眼,沒想到這麽快就短兵相接了。他白了周逸飛一眼,說:“‘且慢,且慢’,搶我的座位還搶我的詞,這座位上刻你的名字了?”

周逸飛翻翻眼珠,說:“刻誰的名字你都不能坐!”說完把梁隊長的挎包放上去。

李小虎把挎包扔在一邊,坐下來說:“我今天偏要坐這裏!”

周逸飛推了他一把,說:“起來起來!”

李小虎站起來就要打,張浩天拉住他:“幹啥,還沒上路就想打架!”然後瞪了周逸飛一眼:“梁隊長坐哪不一樣,還非得讓你占個座?”說完,把李小虎往後推:“我們去後面!”

李小虎邊走邊嘟囔:“‘且慢,且慢’,從此本大人今生不再用這個詞,送給你了!”

“班長,在這!”田笑雨看見張浩天走過來便站起來招手。

張浩天走過去和前排的王雪梅目光相遇,倆人友好地笑了一下。

李小虎走到後排,把包往座位下一塞,順手摸出一包煙來,抽出一支遞給身邊一個男同學。

男同學擺擺手,說:“不會,不會。”同時把身子往右邊挪了挪。

李小虎叉著腿,舒舒服服吸了一口煙,問:“你叫什麽名字,為什麽來西藏?”

男生扶了扶近視眼鏡,滿臉堆笑,說:“我叫宋建華,是學畜牧業的。世界上沒有藏北草原更適合我的用武之地了,不瞞你說,當時我們班就一個去西藏的名額,還有個男同學非要和我爭,情急之下我和他打了一架,結果,把他右手打骨折了,他去住院我就來了。”說完“嘿嘿”笑了一下:“不知道他現在出院沒有,還真對不起他呢!”

張浩天聽見宋建華的話,忍不住回頭仔細看了看他。這位同學對西藏如此向往和執著,幾乎到了發狂的地步,為了來西藏不惜和人大打出手,這讓張浩天既吃驚又佩服。

李小虎露出兔牙看著有些沖動、近乎於犯傻氣的宋建華。

全車人也聽到了宋建華剛才的話,都扭過頭來看這位“英雄”。

坐在前面的陳西平目不轉睛地看了宋建華好久,突然站起來,把帆布包提過來坐到他身邊,問:“宋建華同學,你真中!為了來西藏還和人家拼命。說說,你來西藏到底想幹什麽?”

宋建華扶扶眼鏡又往左邊擠了擠,說:“西藏天然草場的面積占全國1/5,不僅擁有遼闊的草地資源和優質水源,還有著歷史悠久的畜牧傳統,但是,農業和牧業發展都遠不及新疆、內蒙古地區。為什麽寬闊的草原沒有優良種群,大片的土地種不出高產糧食?我就想來看看,能不能利用自己所學專業知識找到解決的辦法,讓這裏牛羊成群,糧食滿倉……”

有如此明確的目標和具體的想法,絕不是一時的沖動。張浩天一聽就知道宋建華是深思熟慮,有備而來的,忍不住再次回頭看了他一眼,投去敬仰的目光。

陳西平顯然一下就喜歡上了宋建華,一個勁說:“你真中!真中!”

宋建華問他:“你也是北方人?”

陳西平說:“是啊,聽口音和你差不遠。我太佩服你了,我從小就幹農活,可就不懂你這麽多種地養牛的學問!”

宋建華聽他也和自己一樣來自農村,突然來了興趣,問:“你說影響農業生產的四大因素是什麽?”

陳西平看著窗外油光發亮的楊樹思考著。

李小虎脫口而出:“這還用想,春夏秋冬嘛!”

全車人都在笑。

宋建華說:“這你們就不懂了吧,我給你們說,影響農業生產的四大因素是氣候、地域、土壤和管理。具體講既有自然因素,也有社會經濟因素,就拿西藏來說,農牧業結構不合理,發展不均衡,自然條件惡劣,再生能力不足……”

張浩天認真傾聽宋建華的每一句話,感到字字句句都分析在理,預感到他一定會在青藏高原這塊土地上大顯身手。

李小虎吐出一個大煙圈,拍了一下宋建華的大腿,說:“來吧,廣闊天地,大有作為!”

宋建華揉揉拍痛的腿,把他吐出的煙圈揮到一邊:“別抽了,整個車廂的空氣都被你毀了。”然後問陳西平:“說說你為什麽來西藏?”

陳西平臉一紅,用力戳著褲腿上一塊膠布沾住的洞,說:“不說中不中?”

宋建華模仿他的腔調說:“不中,不中!”

李小虎看見陳西平把褲子上的膠布都戳穿了露出了白生生的肉,再看他一雙球鞋也有好幾個洞,幾縷線勉強網著難看的大腳指,腳邊的帆布包花花綠綠的補丁不下十個。他笑道:“喔,你莫不是要來西藏掙大錢,回去改變一窮二白的面貌吧?”

陳西平脖子跟都紅了,說:“什麽掙大錢,什麽一窮二白……”

大家聽見他窘迫的聲音都笑了起來,有的還把頭扭過來仔仔細細上下打量,幾乎所有人都記住了陳西平的模樣。

李小虎摸摸陳西平參差不齊的頭發說:“這頭發也是自己剃的吧,跟狗啃的一樣!”

陳西平一臉難堪,無地自容。

張浩天正想替陳西平說幾句,看見王雪梅突然站起來說:“有什麽好笑的!不管我們懷揣怎樣的夢想,有著怎樣的家庭背景,只要踏上西藏這塊土地,都是勇敢的人,每個人都值得尊重!”

大家很快止住了笑,安靜下來。

陳西平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,感激地看著王雪梅。

本來應該是自己這個當班長的男生來主張正義,沒想到這位女同學比自己更快站了出來。張浩天看了王雪梅一眼,覺得她很不一般,猜想她在學校裏一定是個敢說敢幹,表裏如一,原則分明的人,

“都到齊了嗎,班長?”梁隊長上車問。

張浩天還在想王雪梅,聽見梁隊長問,站起來不知如何回答。

“我已點過了,除徐致遠和楊丹丹,其他同學都到齊了。”周逸飛站起來響亮地回答。

梁隊長問大家:“有誰見過他們嗎?”

李小虎指著窗外,說:“他們在那裏。”

大家看見剛才那對情侶正站在白楊樹下拉拉扯扯,男同學用力把她往車方向拽,女同學卻拼命往後退。

大家不知發生了什麽事情,都站起來看。

張浩天立刻跳下車去叫他們:“你們在這幹啥,有話不能上車再說嗎?讓全車人等你們!”

楊丹丹嚕嚕嘴,說:“你們不用等我們了,我們不去西藏了!”

“什麽,不去西藏了?”張浩天看著徐致遠。

徐致遠抱著幾本書,無奈地看著楊丹丹,

“書呆子!問你,跟我回去不?”楊丹丹問。

徐致遠低著頭不吭氣。

楊丹丹跺著腳:“再問你一遍,跟我回去不?

張浩天有些不耐煩,催促說:“回哪去?上車、上車!”

楊丹丹把一把小刀拍在徐致遠的書上:“不回去就一刀兩斷!”

徐致遠手中的書連同小刀被打落在地,他蹲下去撿。

張浩天看見地上的書是《鋼鐵是怎樣煉成的》、《紅巖》和《東方》,這正是自己想帶沒能帶走的。他撿起袖珍得好笑的水果刀看了看,說:“還一刀兩斷,要斷也拿把大點的啊!”

徐致遠把小刀搶過來放進兜裏,說:“答應好好的跟我來西藏,走半路就反悔了!這是咋整的?”

“我就是後悔了!我就是不想去西藏了!要不是為了你,我會離開東北那麽好的地方,遠離父母、遠離親人跟你到西藏去嗎?我現在就想回去!”楊丹丹嘟著嘴。

“我不是給你發過誓了嗎?我一輩子都會對你好,絕對不會讓你失望的!”徐致遠愁眉苦臉的樣子。

“你對我好有什麽用啊,西藏還不是那麽苦!”楊丹丹說。

“再苦,也比我們兩個分開強吧?”徐致遠說。

“誰說要和你分開,我要你和我一起回去!”楊丹丹說。

“我不回去,我就是要去西藏看看!”徐致遠拍拍書上的灰。

“你心中根本就沒有我!”楊丹丹背過身要哭的樣子。

“怎麽沒有你……”徐致遠急得抓耳撓腮。

他們你一句我一句濃濃的東北話沒完沒了,張浩天的頭都被吵暈了,打斷他們說:“要回去早回去啊,現在都走到這了,說這些沒用的幹啥?上車上車!”說完,把他們往車上推。楊丹丹還是賴著不走,張浩天說:“不走,你就自己一個人回去,可行李都打在車頂上了,一件也取不下來,我們統統拉走!”

楊丹丹看看車頂又看看對他們大呼小叫的梁隊長,左右為難。

徐致遠說:“就是能拿下來,你一個人回去我也不放心啊!”

張浩天催道:“走啊,站著幹啥,上車!”

楊丹丹瞪了徐致遠一眼,只好跟著張浩天上了車。

梁隊長盯著慢騰騰走上車來的楊丹丹看了好一會兒,說:“你頂著一個沒用的帽子還不如加件厚實的衣服!把裙子給我換了去!”

楊丹丹嘴一撅,想頂撞。徐致遠拉了她一下。

梁隊長又對徐致遠吼道:“徐致遠,我跟你說,她要是凍壞了、病倒了,你是要負責任的。”

徐致遠連聲說:“是,是。”推推楊丹丹,“快去換了吧!”

楊丹丹坐著不動,扭頭看著窗外。

徐致遠忙對梁隊長賠笑,說:“我們一會就換!”

梁隊長轉身對全車人吼道:“註意事項怎麽說的,在高寒缺氧地區感冒是要出人命的。我去年帶的一批大學生就有人在路上病倒了,死了!你們是不是也想把命扔在半路上?”見大家都不吭聲,女同學的臉都變了顏色,有的趕緊掏兜裏的衣服。梁隊長覺得自己的話起到了震懾作用,對司機說:“師傅,一號車打頭陣。出發!”

大家立刻歡呼起來。千裏迢迢從四面八方奔向這裏,不就是要向著夢想出發嗎?盡管之前無數個絢爛的夢想沒有一個和西藏有關,可是,今天目光已投向西藏,未來就屬於他們了!

車一啟動,宋建華就喊:“班長,領大家唱支歌吧。”

張浩天猝不及防,但靈機一動,拍了拍前排王雪梅的肩膀:“唱歌跳舞都是女同學的強項。大家歡迎副班長王雪梅給大家唱支歌,好不好?”說完站起來帶頭鼓掌。

“唱就唱!”王雪梅並不怯場,大大方方站起來,說:“我起個頭,大家和我一起唱,好不好?”

張浩天索性把她推到前面去:“就站在這裏唱!”

王雪梅剛要唱,一個男生站起來走到她跟前,笑嘻嘻地看著大家,打著節拍說起了快板:“唉,竹板這麽一打,聽我誇一誇。我叫何帥,帥氣的帥!別的我都不敢誇,唯有長相頂呱呱。耳目口鼻都端正,吹拉彈唱樣樣會。站在這裏就開演,吹一段口琴露個臉。大家說,想聽副班長唱什麽歌?”他掏出口琴看著王雪梅。

王雪梅說:“青春啊青春!”

“好,聽我的!”何帥捂住口琴吹過歡快的前奏。

王雪梅唱了起來:

青春啊青春,美麗的時光

比那彩霞還要鮮艷,比那玫瑰更加芬芳

若問青春在什麽地方?

它帶著愛情也帶著幸福,更帶著力量

在你的心上,在你的心上,你的心上

啦啦啦……

歡樂的歌聲飄出窗外,回蕩在蔚藍色的天空。

兩天後,大家到達了青藏線上青海省最後一個城市——格爾木。稍作休整又踏上了征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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